AL123 人文社科免费专区文学 2022-09-02

人，或所有的士兵_AZW3_MOBI_EPUB_邓一光

内容节选

十法庭外调查：我身边那些尸首，他们会不会突然坐起来（GYB006-001-206）被告郁漱石庭外供述记录：天没亮我就起来了，像一只卑鄙的田鼠，把西区9号营房的人一个个叫醒，不要脸地向他们索要慰问品。亚伦埋怨我吵醒他。德顿指责我不该为他们不认识的上司敲诈他们。我不管他们怎么说，把手伸进他们的私人仓库，募集到一听橘子罐头、一小块人造黄油、一把铝制饭勺和一撮烟草。东区16号营房的人对我天不亮就气焰嚣张地抱着一堆慰问品大摇大摆闯进去非常不满。那些奢侈的礼物简直就是对他人的公然折磨。我把礼物大剌剌地堆在李明渊的床上。我觉得自己完全在讨好他。李明渊清点了一下礼物，心情复杂地问我橘子罐头是打哪儿来的。我告诉他，是美国人亚伦给的，他是我的朋友。 “美国人唯利是图，”李明渊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虹桥事件[1]后，他们对鬼子向上海派兵一声不吭，反倒放松了向鬼子输出石油的定额，典型的商人做派。” 我不在乎李明渊说什么，因为他活着，他有权力批评任何人。我没想到李明渊能活下来，而且拄着手杖来到D营。但那是真的，他没有死在玛丽医院。亚历桑德拉·康妮嬷嬷把他藏在停尸房里整整六个月，每天夜里偷偷溜进停尸房去给他治疗，他颈部和背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只是行走有些不方便，要不是一名华人医生举报了他，他甚至可能在死人当中一直生活下去。 “康妮嬷嬷怎么样？她没事吧？”我担心嬷嬷的情况。 “鬼子没让我和嬷嬷告别，不然怎么也得要点止痛药。”李明渊显得不耐烦。我不希望康妮嬷嬷出什么事，依然有点担心。我只能宽慰自己，嬷嬷是轴心国侨民，日本人最好别惹贝尼托·阿米尔卡雷·安德烈亚·墨索里尼先生生气，论法西斯主义，他可是祖宗。然后我们说到朱三样。 “那家伙咬牙切齿掐住我的脖子，真是蠢极了。”李明渊承认自己当时吓坏了，醒过来的时候，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医院，“他干吗不用点力气，直接把我掐死？那家伙在哪儿，我得教训教训他！” 我为朱三样的行为感到脸红。我把朱三样的情况告诉了李明渊。他在黄泥涌掩护我们逃跑，以后再也没见到。他杀死了两个日本士兵，被抓住不会活过两秒钟。我接着说了其他人的情况。缪和女、敖二麦，他俩都死了，只有我活着。 “不如死掉的好，活着受罪。”李明渊苦笑。我知道，他说的不是我。就算是我，我也不觉得他是在咒我。我问他被俘后的情况，日本人对他怎么样了。他摇头叹气，说，都怪那船货。 “你已经尽力了。”我安慰他说，“按你的情况，能得‘国光勋章’[2]。” “别发慈悲。给个‘宝鼎’[3]就满足了。”李明渊摇着头惋惜道，“整整一船货啊，都是好东西！” 李明渊对我挂彩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我怂恿他看我腰上的伤口，他不感兴趣。 “能不能不提你的破洞？它又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他不耐烦地推开我，盘腿在床上坐好，打开罐头，用礼物铝制勺子舀橘瓣吃。我以为他会谦让一下，让我也吃两勺，他没那个意思。我能理解，和他脊梁砸断又差点被人扼死比，我那点皮肉伤根本不算什么。李明渊吃罐头的时候，允许我随便说点什么。他专心对付罐头，对我说的事情一句评价都没有，仿佛在宽容我无耻的背叛和贪婪的倾诉欲望。然后，他满意地把吃光的空罐头放在一边，摸索着找鞋，要我带他到处转转。很快我就知道，我不在的四天时间里，李明渊像闯进新大陆的海盗，拄着手杖到处逛，把D营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因为国防委员会少校身份，7战区的军官对李明渊有一种谨慎的尊重，但也免不了勾起对中央系的历史成见，暗中竖起门禁。李明渊心知肚明，并不在乎，凭着见过大世面，有一套交际手段，居然很快建立起一个亲中央派的军官战俘小团体，大概五六个人，包括龚绍行，很快和他们打得火热。李明渊知道我与战俘联合自治委员会和日方管理者有种微妙关系，对这件事情饶有兴趣。 “你是大人物了，两边都吃得开。”这是他对这件事情的评价。他特别在大人物后面加了个“了”字，意思是，之前我不是，现在是了。 “你得感谢我，”他认真地翻着白眼看天空上的云彩，仿佛要在那里找出他和我之间的某段因果，“要不是我，你不会待在这儿吃香喝辣。”他说的是事实，但他很快推翻那个事实，“我也不会。要不是被你缠在破深水埗，我早溜掉了，才不会管那船破货。”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只顾着高兴，忘记一件要紧的事。我把我被俘后的情况简单给他说了，我用了缪和女的身份，隐瞒了一些事实，家族情况之类，我希望他能记住我新的家族背景，别在什么地方说错了。 “隐瞒了什么情况？”他站下，回头看我，目光中有一种探询。我犹豫了一下，不想说。我在环球贸易公司没有透露家里的事情，他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他能活下来是奇迹，我欠他的，不能再欠。我就简单说了我的情况。 “我就说，港澳支部的人为什么要我找你，原来这样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目光中有一种复杂的神色。我要他别把我的情况说出去，不然日本人会要了我的命。他不耐烦地要我放心。“你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