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123 人文社科会员免费专区文学 2022-09-16

山居七年_AZW3_MOBI_EPUB_张二冬

内容节选

遗风遗民 1 永琴是我的邻居，一个大概六十岁的老太太。说大概，是因为好像没人说得清永琴到底多大岁数，包括她自己。刚来的时候我问过永琴多大了，永琴伸出三个手指头眯着眼笑着说：“五十。”那个时候我真就认为她五十了。四年后再问她多大了，她还是伸出三个手指头笑眯眯地说：“五十。” 后来我才知道，永琴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在永琴的概念里，不但没有时间，还没有数字。你若问她有几只羊，她便会伸出三个手指头说“三只”（其实刚上来那年她有五只羊）；你问她有几只鸡，她会继续伸出三个手指头说“三只”（第一年我买了九只小鸡，分了她四只）。不过偶尔也会有惊喜，比如你问她二冬家有几只鹅，她就能答对。我的确是有三只鹅。除了没有时间概念、数字概念，永琴也没有长短和粗细的概念。有次她说在后山碰到了一条蛇，我问：“多大的蛇？”永琴纵向伸出两只手，弯曲掌心，在空气中比画出一只水桶直径的圆，说：“这么粗——”我问：“有多长？”然后永琴把弯曲的掌心伸直，依旧是刚才那个圆说：“这么长——”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问了。永琴家也是三间瓦房，只不过和我的三间瓦房不同的是，三间大房的边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土灶房，永琴就住在那个小小的灶房里。刚上来的时候，我和永琴不熟，每次路过那个黑洞洞的小屋，就会觉得有点瘆得慌。那段时间又刚好在其他邻居那里听了些老太太的传说，说永琴有段时间喜欢老龚，一天夜里，老龚正在睡梦中，永琴就偷偷翻到老龚家里，坐到老龚床边，在映着月光的黑夜里，静静地抚摩着老龚的头…… 作为一个新来的、不熟悉的邻居，我的出现显然让她警惕。她看我的那种眼神飘忽不定，暗藏着对一个陌生人本能的戒备与好奇，这个久居深山小黑屋的孤寡老太太因此又增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作为新邻居，开始永琴也会经常找个理由到我屋串门。有时候送把香椿芽，有时候借个锄头。那个时候我院子的墙没有修，有好几个缺口，永琴就经常绕开大门，从那些缺口处跨墙而过。农村人，本来就没有进门打招呼的习惯，这也罢，可怕的是永琴走路没声音，好几次我正在屋里做饭，一转身，一个枯干的老太太捧着一把青菜冲着我。深山老林的，太虐心了，然后我就赶紧找工人把墙给修好了。说真的，最初决定收拾这个院墙，完全是为了挡永琴的。一日下山，我想到手机里有几张永琴的照片，就去打印店选了两张打印出来送给她。我拿着照片给她，问：“你看这是谁？”永琴看了看说：“不知道。”我以为她是没看清，就把照片拿得更近，问：“眼睛看得见不？”永琴说：“看得见。”我诧异：“那你看不出来这是谁？！”永琴就只好又看了看照片，摇摇头，说：“看不出来……”这一下我又被“蜇”到了，突然意识到，她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她没有手机，也没有镜子，就在这座山上，她哪有机会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2 跟我接触得久了，永琴就放下了戒备心，渐渐完全把自己展开。我对她的了解也更多了一些。永琴不像其他邻居那样会过日子，她粗枝大叶、笨手笨脚，她种的菜从来活不了几棵（每年都种，每年都颗粒无收，后来我发现，她只是为了种，对收获并没有绝对的需求），种的粮食也都看起来营养不良。不过永琴很勤快，似乎从来都没见她老老实实待着过，劈柴挑水，总是会给自己找点事做。不像我，天天躺在懒人椅上，眼睛都不想睁。实在没什么可以忙活的时候，永琴就会下山走动，偶尔会在环山公路的绿化带偷点儿花，或者在路过山民家的菜园子时顺点儿菜，每次总不能空手回。刚开始她经常给我送菜，我还会好奇她是在哪儿摘的，后来知道了就厉声怒拒不要了（婉拒是没用的）。其实我本来也没要过。她摘菜从来都是一把揪，比如拔葱，我们拔的，一般是葱白带着土，每一根都尽量保证它的完整性，而永琴拔回来的就永远都是一把参差不齐的烂叶子。作为我们村有名的“飞毛腿”，这座山，永琴应该是走遍了，以至于你随时可能在这座山的任何地方碰到她。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你下山时碰到她了，到了环山路又碰到她，回来时又在另一个地方碰到了她。这让人感到诧异，她是有分身还是会瞬移？除了“飞毛腿”，村里的其他老太太还给永琴起了一个带有嘲讽意味的外号：连长。为什么叫连长，我没问过，但大概也能猜到，应该是和永琴的热心肠有关。在这个村子里，谁家有事，永琴都会去帮忙，铡草喂牛、割麦子、剥玉米，帮着一块儿干。有时候还会给庙里尼姑送野菜，给山下儿子送核桃，村里红事白事的，都能看到她忙活打杂。所以永琴的生活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开始我也觉得这个老太太操劳忙碌还被人嘲弄真是活该，很多事本都不必去做的，就像翻地，粮食都不种了，还要把地翻一遍，实在令人费解。但后来我才意识到，她其实也清楚并不需要翻地，也不想翻地，只是不翻地就没事可做，没事可做就只能干坐着，太心慌了。前段时间，我有次下山回来的时候比较晚，九十点了，路过永琴门口，很好奇她在干吗，就朝她屋里看了一眼。只见昏黄的灯光下，永琴坐在炕头小板凳上，手托着下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