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对海树_AZW3_MOBI_EPUB_韩今谅
内容节选
灰里焰 小分 这块半黑半灰的蜂窝煤已经被李小分踢了一路,顺着人行道滚东滚西,停下来,又被迫前行。学校到家这段路不远不近,刚好适合走着。如果换算成随身听里的歌,许是两首或者三首的时间,换算成课文,差不多有几个自然段——大马路算是一段,行道树是里面的逗号,路口的红绿灯是句号;菜场小街是下一段,里面有三个叹号,分别是叫卖羊头的白帽子老伯,现宰活鸡摊子上扯着脖子尖叫的家禽,和永远嚷着跳楼价的南方皮鞋店。拐进岔路闷头走到底,绕过一座潦草的花坛,就是李小分住的教师新村了。拐弯之后,她会奋起一脚,把陪了她一路的蜂窝煤踢碎在墙上。没有完整燃烧却碎得彻底,像这样的命运,于蜂窝煤界其实并不少见。 在其他初中女生开始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出挑时,她不厌其烦地把鞋头踢脏,踢破,浑不在意地穿进校园,像几年前的陶心平,带着满身粉笔末子味,浑不在意地回到家里。 进了教师新村宿舍大门,李小分不再张狂着一张小脸,她面目谦恭,朝目所能及的每一位闲坐的长辈打招呼,迎接每一句包裹着善意让你无从拒绝的盘査。 “小分,你们要搬家了吧?爸爸这次挣到钱了哦?也算熬出头了!” “小姨还在家里住着呢?最近她可是胖了啊?” “在家住着也好,一家人嘛,你妈放心,将来大家也都踏实。” “陶老师还好吧?上次去看她,插着管子,真受罪啊……” 奇妙的是,你若回答说“好点”,他们就不再感兴趣,你说“最近不好,下不来床”,对方倒要打听清楚些,桩桩件件都要你掰开了讲,有助于在你走后,发酵成故事的其他版本。好像他们能把自己的曰子过下去,无非是靠着对别人生活的一点叹惋。 只有盼盼,永远少言寡语。盼盼和所有苏牧不一样,和所有狗都不一样。她也懂得等候、陪伴,也躺在你身旁,蜷缩成伴侣动物的常态,却不肯履行狗的本分。你扔球,她任球掉在旁边;你拿着食物做诱饵,她不为所动;你蹲下身子冲她拍拍膝盖,她缓缓走来,既不扑进怀里,也绝不亲昵地舔舐。她深沉的眼睛望着你,迎接你开门回家;你抱过她,她就与你长久地对视,交换一些平静的呼吸;没人陪她的时候,她人儿也似的望着窗外,乃至学会了叹息——这代替作揖钻圈成为她唯一掌握的技能。 小分深知盼盼并不愚笨,因此更加满心愧疚,觉得是她害了这只狗。 两年以前盼盼还是只奶狗,也还不叫盼盼,和宠物店其他奶狗一样待价而沽,却一直沽不出去。奶狗渐渐不是奶狗了,店主的价码低了又低。小分每天放学混在宠物店,知道这狗的兄弟姐妹相继被领走,剩下这只无非是长得小一些,虽有一样的血统证,但总被怀疑做了假,在小分看来,这只颀长的狗是这里最美丽的狗。比起去恳求陶心平把这只狗买下来,她更倾向于祈祷卖出去的是其他狗,隔着笼子摸着这个柔软的脑袋,想到终究有人要夺取这份快乐,李小分就忍不住在心里默演了种种破坏行为。她想过了,如果有必要,她会做一个对买家诋毁这只狗的小人。狗在漫长的等待中越发沉默,似乎发现了身价的与日倶减。某天小分忽然意识到,狗一定是盼着被领走的,一日日失望却一日日与她欢喜的脸孔相遇,不知是何种的折磨。在这场意念的较量中,她贏了,狗就输了。狗什么都知道,如今狗不爱她,或者爱得不彻底不甘愿,她要负主要责任。 可惜小分是在陶心平把盼盼抱回来的那天才意识到这些。她激动得几乎撞倒母亲,才发现陶心平身上干硬的手潮湿冰冷,眼中有不祥的笑意。不久之后,她对母亲也满怀愧疚,不过那当然出于另一个原因。 如今的陶心平没有粉笔味了,中西医结合的药味取代了家里的大部分气息,身子好的时候家人会给她放上小炕桌,她把枕头下的本子和笔拿出来,在上面写写画画。数学老师陶心平有一个绝技,她闭着眼也可以在黑板上随手画出准确的立体图形,再大的黑板也能绝不失手,这大概是她过于严肃的课堂上唯一的花絮。小分没有直接走进母亲的卧室,一间客厅之隔,另一个房间有淡淡的飘香。以前小分住这儿的时候,从没有这种香。 陶娜见到她,皱着眉头数落她没有先脱下脏鞋子就进来。陶娜努嘴,小分看到自己的另一双鞋已经被小姨刷干净晒在了窗台上。陶娜坐在床沿,垂着头叠衣服,泛黄的头发柔顺纤细,发尾开叉,像一束毛茸茸的芦苇。那些衣服跟小分全家的衣服从同一个洗衣机里洗出来,却散发着不该有的香气。她的头发,总会在李正海回来的那天被清洗梳理,散成好看的弧度,这个规律让小分最早察觉了那点不寻常。 李小分对此毫无敌意,跟父亲的志同道合让她更踏实了。谁会不喜欢陶娜呢?陶娜睡沙发的时候,客厅就变了模样;陶娜搬进次卧的时候,次卧就变了模样。她有着无穷无尽的巧思,“家”不足以形容她营造出的感觉,应该说她在哪,“闺阁”就在哪,即使她已经三十多岁,放之于哪个时代,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少女了。 李小分记得那天李正海终于当着全家跟她说:“小姨照顾你妈快两年了,在客厅不是个事,让她睡你屋吧,以后我睡沙发,反正我也不是天天回来。”通往卧室的走廊原有个壁橱,李正海已给小分改造成了隔间。家里静了一会儿,提议的人脸上浮动着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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