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123 人文社科会员免费专区文学 2022-09-19

武士会：己亥年修订版_AZW3_MOBI_EPUB_徐皓峰

内容节选

8 堂子庚子之乱，八国联军挨门挨户强奸民女，信教的人家亦不能幸免。治安稳定后，京城先恢复妓业。妓院多隐于胡同，不易寻找，洋兵爱两两结伴，两人共嫖一妓，给带路人小费一份。各嫖一妓，要给带路人两份小费。小费标准是一块墨西哥银圆，老鹰叼蛇的图案，已在中国流通五十年。街头闲人碰上洋兵问路妓院，中奖般喜悦。领着洋兵在街上走，遇上熟人略羞愧，会自嘲：“老天赏饭！”熟人会回应：“赏了，就接着吧！” 洋兵们去的是“窑子”，简单出卖肉体，有着北方的质朴。“堂子”是南方话，来自江浙的女子居于京城妓业顶端，以才艺勾摄富贾高官，上堂子是风雅事。堂子中，有许多只说笑不留宿的客人，视堂子姑娘为正常人际，逢她们生日、节庆日要出资宴请，在声色场中，行朋友之道。中国社会的主结构是君道、师道、孝道，其活力在于友道。君以臣为友、官以民为友、父以子为友，会政治清明、文化隆盛。洋人说中国人过于世俗，是无信仰的国度。洋人错了，中国是趣味的国度。天界、人间、地狱，是“诸趣”。妖兽、罗汉、佛祖，是“诸趣”。活着的关键，是决定自己在哪一趣上。天界男女的情欲，仅相视一笑，或手指轻触，便获满足。中国有许多在人间行天趣的人。腋下夹着尺子刀，李尊吾入了堂子。做伙计，对十七八岁青年也要称“老爷”，叫“少爷”犯忌讳。对姑娘称“老”，按照堂子地位，称为老几。堂子中凡人均称“老”，给所有人以地位，不欺年少不欺势小。李尊吾分给老五，一位苏州姑娘，称他为“我的相帮”。一日，老五晚宴后，让客人留宿。才知姑娘不沾性事，留宿客人，是另外安排房，让跟人代替自己陪睡。跟人，是平日伺候的丫鬟。过了一个月，李尊吾甚至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仇家姐妹寻来，说会伺候人，求给姑娘当跟人。唉，她俩总能找到他。她俩不懂，跟人要陪睡。李尊吾找堂子主人，请给她俩按姑娘待遇，开个独门套房。堂子主人爽快安排，给崔希贵去封信。堂子的业主叫“本家”，一位福相的胖老太太，居京三十年乡音不改，酥软里有硬茬的杭州话。信里说李尊吾要养两个女人，二女灵秀聪颖，惹自己喜爱，愿意无偿接待，希望久住。崔希贵没回宫，住东直门木材场旁的小庙。隔几日，崔希贵派人送来五十两银子，是位乔装太监，询问二女状况，说好以后的花费记账，半年一结算。本家：“我到木材场找崔大总管要？” 来人：“千万别！您那封信把大总管羞坏了，到时候，我来！” 她俩不该在这，她俩有家可回，有身子可嫁。李尊吾由老五身边调给她俩，晚上不去伙计们睡的大厅，去她俩房。她俩不接客，没有跟人，独门套房里有一张招待客人抽鸦片的罗汉床，是他睡处。相隔七尺，是她俩睡处。平静二月，堂子来了嫖皮。客人初次来堂子，可以“点班”——在茶室对众姑娘过目，如看不到中意的，可离去，堂子不索钱。无钱者会利用点班规矩，来过过眼瘾，这类人称为“嫖皮”。做伙计的，要有识别嫖皮的眼力，谎称姑娘们生病，拖延不露面，令其无趣而走。这家堂子从没来过嫖皮，因不开门揽客，客人都是私人介绍而来。此人是位高官介绍，衣着华贵，不会是过眼瘾的，看过所有姑娘，都不满意。本家找上仇家姐妹：“我不指望您二位，但客官发了狠话，不让有剩余。帮个忙，证明咱们这儿真没有他能看上的人。” 姑娘去点班，要由伙计带领。李尊吾入茶室，报过仇家姐妹姓名，抬头便呆住。来人身材矮小，头颅饱满，面部刚硬。是弃徒夏东来。点班，是为点出他这个师父来。当初赶他走，下语刻毒。此徒忠诚，只是志向小，跟着自己，如同有主的小狗，什么事都不多想。赶走他，是成就他。夏东来：“不好再叫你师父，称李先生，可以么？” 李尊吾：“您怎么说，我怎么办。” 当伙计习惯了，开口即自贱。多年师徒关系中，从不曾有过的感觉。夏东来品口茶：“李先生，跟着你的日子，我吃而无味，睡而无梦，离开你，才知世上的好。”左脚搓地，擦出尖厉一声。是教给他的八卦掌“搓绳之秘”。夏东来：“李先生，现今咱俩称呼改了，但你实实在在教过我，我欠你的。” 李尊吾：“不提了。” 夏东来：“我给你挡过刀，挡过子弹，该还的都还了，只欠一记谢师锤。” 徒弟打师父，美其名曰谢师锤。为防备徒弟，师父要留一手不教，徒弟更要打这一架，不打不知师父留了什么。李尊吾：“树生虫，虫吃树，是世上常态。动手吧。” 第一次杀人，周身是冷的，冷了三十年。老龙头火车站刀劈俄国兵，感觉不出身后的夏东来是冷是暖，他武功弱，意志更弱，只会跟着自己…… 夏东来站起，腿贴椅子，迟迟迈不出步。李尊吾冲上。嘭——室内并无此响，是脑骨震动。夏东来横在地上，身下是碎如散柴的椅子。多年余威，他还是怕我，发力未能落实。夏东来起身，赞了声，肺痨病人般喘气，指向仇家姐妹：“她俩，我要带走。”从未用过的嘲讽语气，李尊吾听见自己说：“你有这本事么？” “有。” 夏东来掏出张照片，仇家姐妹和一位中年男人的合影。她俩满族婚妆，贵若皇妃。男人左眼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