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记忆_AZW3_MOBI_EPUB_(俄罗斯)玛丽亚·斯捷潘诺娃
内容节选
第一章 永远的漂泊者 太姥姥的数十张明信片,在辗转于战前的俄、法、德边境之后,竟奇迹般地得以幸存。明信片上不时便会提及收到或寄出的书信,承诺还会再写更详细的长信。但这些无疑存在过的书信却一封也没能留下,原因不言自明:对于视觉化客体的普遍青睐并非始于昨日。在我小时候,经常翻看那两大本厚厚的明信片集,那上面有被骷髅拥抱着的大理石少女,有灯火通明的夜尼斯,至于明信片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一个个邮戳则从未在意过。 时隔一个世纪,当我开始阅读那些文字时,事件顺从地排成链条,逐渐变得明晰——哪封是对哪封的回应,哪封在哪封之后。除去最基本、最直接的内容,除去随口提及的少量细节,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在这些文字当中,没有任何东西与犹太有关,不仅从未提及任何与犹太教传统有关的节日、习俗,而且从未使用过犹太语——被驱逐与被侮辱的文字。 在这些通信中交替使用拉丁语、医疗诊断术语,时而还会掺杂法语和德语;而在家庭世界使用的那种语言,那种完全有可能成为通信者之间的暗语或者接头暗号的语言,却仿佛被废止了,绝口不提。只有一次,在谈及家庭事务和春季考试时,我未来的太姥爷突然使用了一个禁忌词汇——(“эс редцех а зай!”)。他正是这样使用的——给这个词汇同时加上了括号和双引号,仿佛把它压在了博物馆的橱窗玻璃之下。这是一个用于表达惊讶的句子,字面意思是“这绝对是真理”,实际意思则恰好相反:“通常认为如此,而我却不信。”这句话用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呢?显然是为了与那些这么说的人划清界限,表明自己与女收信人之间共同的与犹太族的格格不入。可他们在童年也正是这么说的,不带括号和双引号;而且,在外部观察者看来,他们也应该这样说才对。 在20世纪30年代,曼德尔施塔姆读到了格奥尔吉·伊万诺夫关于他的回忆录。在题为《中国阴影》的一组散文中,“犹太”一词仅仅出现过两次,两次都是用在曼德尔施塔姆身上的。伊万诺夫认为,曼德尔施塔姆的面孔如此独特,能让小卖铺的老太婆想起自己的亲孙子,“某个扬克利或奥西普”。在谢尔盖·马科夫斯基—曼德尔施塔姆曾在他主办的杂志上发表过作品——晚年的笔记中,同样能够读到这种嘲弄戏谑的腔调。他们巧妙地将既往生活的事件隐藏在笑话背后,试图将个案说成典型。在讲述年轻诗人和自己的母亲——弗洛拉·奥西波夫娜·韦尔波夫斯卡娅一起去编辑部做客时,马科夫斯基轻慢地将后者称为“老大娘”,说她讲话带有鲜明的方言特点(对于彼时过于敏感的听力而言尤为刺耳)以及滑稽的异族人语言的实用主义:“吾啊伐晓得该拿伊个怎么办,吾家是做生意的,贩皮革的。伊个倒好,只晓得写诗写诗!” 或许可以认为,此处被凸显和戏仿的乃是阶级性,而非彼时已然冒头的种族性,但能够感觉得到,正是犹太民族属性——而非贫穷,或者傲慢与自卑的滑稽结合,更非其诗歌作品本身——从最一开始就决定了俄国文学圈子在20世纪头一个十年对曼德尔施塔姆的定性。这种特性在当时而言是异类的,掩盖住了其余的一切。在涉及曼德尔施塔姆最初的文学尝试的资料中,很少不重点关注其民族属性的,而且,其直白程度在今天看来令人震惊。在米哈伊尔·库兹明的日记中,首次提及年轻诗人时甚至没有指明其姓氏,而只说他是“季娜伊达的犹太崽子”。而这个季娜伊达·吉皮乌斯在写给大名鼎鼎的瓦列里·勃留索夫的推荐信中说:“这个神经衰弱的犹太崽子,两年前还在编草鞋呢,现在却出息了,偶尔能写出很不错的诗句来。”在著名的维雅切斯拉夫·伊万诺夫“塔楼”里,对于客人,尤其是文学圈的客人历来十分刻薄,曼德尔施塔姆在这里总被人称作门德尔松;不过,有何差别呢? 1911年10月18日,安德烈·别雷写信给勃洛克:“你莫以为,我入了黑色百人团。不过,透过城市的喧嚣和农村的沉思,迫近的种族运动听得越来越清楚。”勃洛克也在倾听这一来自地底的轰鸣,对于雅利安人和犹太人的相互关系尤其关注,并且区分出了犹太佬(肮脏的、愚昧的、不可理喻的异类)和多少可以接受的犹太人。十天后,他在日记本上写道:“晚上在奎西萨纳喝茶——皮亚斯特,我和曼德尔施塔姆(永远的)。”括号中的“永远的”显然是对“永远的漂泊者”的影射。这一影射一直持续到20世纪20年代,直至恼羞成怒的吉茨安·塔比泽在文章中首次公开谩骂曼德尔施塔姆是“饥饿的流浪汉、阿格斯菲尔”,后来又骂他是俄国诗坛的赫列斯达可夫。阶层和种族优先,个性充其量是饭后甜点。借用同一个勃洛克的说法——这是很多年后,当他终于对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给予承认时写在日记本里的:“慢慢地你会习惯,犹太崽子藏起来了,出现了艺术家。” 为了被人注意,犹太崽子,不管他是谁,都必须藏起来。然后接受擦洗、加工、改良,消除一切可能暴露其民族和家族属性的特征。1904年,托马斯·曼正面评价了自己未来妻子的家庭:“舞蹈厅里挂着精美绝伦的汉斯·托马的作品……在和这些人交往的过程中完全不会想到犹太人,除了文......
- 信息
- 中文版序
- 第一部
- 第一章 他者日记
- 第二章 无数缘起
- 第三章 若干照片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十九
- 二十
- 第四章 死人之性
- 插章 列昂尼德·古列维奇(1942或1943)
- 第五章 阿莱夫与后续
- 第六章 后记忆
- 第七章 不公及其切割面
- 插章 尼古拉·斯捷潘诺夫(1930)
- 第八章 自由与殖民
- 插章 奥莉加·弗里德曼(1934)
- 一
- 二
- 第九章 选择问题
- 第二部
- 第一章 永远的漂泊者
- 插章 萨拉·金兹堡(1905—1915)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六
- 七
- 八
- 九
- 十
- 十一
- 十二
- 十三
- 十四
- 十五
- 十六
- 十七
- 十八
- 第二章 戈德切恩&伍德曼
- 第三章 曼德尔施塔姆&塞巴尔德
- 插章 奥莉加·古列维奇(1947?)
- 第四章 正面&背面
- 正面
- 背面
- 正面
- 背面
- 正面
- 正面
- 背面
- 正面
- 背面
- 第五章 夏洛特,或抗拒
- 插章 斯捷潘诺夫一家(1980,1982,1983,1985)
- 一
- 二
- 三
- 四
- 五
- 第六章 雅各的声音,以扫的照片
- 第七章 廖吉克,或沉默
- 第八章 约瑟夫,或顺从
- 第九章 我所不知道的
- 第三部
- 第一章 命运难逃
- 第二章 儿童房来的廖尼奇卡
- 第三章 男孩们和女孩们
- 第四章 摄像师之女
- 译后记
- 家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