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123 人文社科会员免费专区文学 2022-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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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节选

梦有所昨夜的梦境是一条看来极短，但宽敞得出奇的林荫道。那诡异的纵深度，梦所专属。但在梦中我们不觉其异。踩滑板的少年全副武装，在那道路局促的长度上来回奔走。不知何故离场的卖艺人，在路旁留下一个打开着的，里头有些硬币零钱，会播放音乐的吉他箱子。我牵着心爱的金毛犬Coco淡入梦里，与死去的友人站在路上聊天，平静地问起他逝世后的生活种种。我自然记不起来他如何回复。只记得他双手松散地交叠在胸前，站姿悠闲，不时举头看看天。我也抬起头看了悠长的一眼。空中似有一座看不见的棚架，道路两旁的巨木抽出无数长长的枝丫，如群蛇在架子上扭缠。那真像一张巨网，兜住了蓝天。阳光漏网而出。金毛犬在我脚下团团转，它探出前爪，试图捕捉印在路上的光斑。葫芦形的乐器箱子播着Invocation。狗的举动惊起一些光斑，它们变成发亮的飞蛾，在我与死去的朋友之间袅袅上升。我们俩都不说话了，定睛注视着光如蝉翼，在音乐中徐徐腾飞。你听见吗？那空箱子传来的音乐时断时续，仿佛时间的碎片卡在乐曲的关节。我听见的，我在梦中闭上双眼，听见天体运行，宇宙中亿万个大大小小的齿轮同时运转；黄道十二宫走马灯般影影绰绰。天外有天。我们的地球在它的轨道上缓缓滚动，像留声机的钢针在唱片上行驶。睁开眼睛时，我躺在柔软得像云朵一样的睡床上。梦已把我甩回到现实里。风卷帘，流云载月，夜凉氤氲。音乐还在梦里梦外来回飘荡，原来是Lisa Lynne的竖琴。窗外有人开着机车经过，那机车发出屁音般的怪响，骑车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咒骂，婊子，婊子。今朝与室友谈起，他们说那男人必定是个单身汉，他也一定骄傲地知会了镇上的每一个人，说自己凌晨时就要驰骋远行，把今年剩余的夏季都挥霍在路上。可机车像一头恋家的犟驴，还没离开小镇便开始闹别扭。要是天亮时他还在镇上溜达，那该有多尴尬？婊子，婊子！我捧着满满一杯咖啡在想象那人的焦虑。想象他终于停在路旁，对那机车疾言厉色大声谴责，并狠狠踹上一脚，把那可怜的老伙计踢翻。而后他数落够了，便会讪讪地将机车扶起，一边喃喃说些道歉的话，一边推着它继续上路。不知怎么我对朋友的揣测深信不疑，还有点遗憾自己错失了这凌晨时分在街上演出的谐剧。我真相信小镇上的生活确实如此。来自曼彻斯特的红脖子先生每天傍晚后便风雨不改地把镇上的三家小酒吧轮流踩遍。卖酒的中年女人会因为月事失调而对顾客咆哮。从南非回来的失婚妇人拈着酒杯，向每一个趋近吧台的男人诉说她往昔的奢靡与辉煌。工人俱乐部里唯一的撞球桌周围，总有掌中揣着硬币的人在耐心轮候。社区小报会郑重其事地报道某镇民拒付一张泊车罚单的消息。人们为此高举酒杯：好样的！我们支持你！（那表情，就像他们说的是“天佑女王”）你真得相信，这里可能会有人纯粹因为活腻了而立志死去，并且留下遗嘱，声明把财产留给一只德国黑背或红嘴鹦鹉。这些事，总让我觉得有点滑稽。但也是因为这样，小镇于我成了一个开放式剧场，每一分地都是舞台，每个角落都是观众席。到处都有人一边咬文嚼字说着优雅的英语，一边大口大口吃着简陋的fish and chips。我好奇地观察他们的生活，看他们怎样在小酒馆、邮政局、教堂和露天市场等几个场景中，演出他们的情景喜剧。就像春天时我蹲在小径旁细看野生的水仙和风信子；夏天时提着凉鞋，涉水到小溪那里看天鹅在它巨大的鸟巢中孵蛋，或是坐在公园的草地上观看鸭妈妈与鸭爸爸领着宝宝们大摇大摆地到人行道的另一边探险。两头矮种马低头在刨草叶，慵懒的肥猫披着蓬松的皮草在秋日街头烟视媚行，过动的狗儿以慢镜纵身入水去叼主人所掷的枯枝……这儿的禽畜生活美好，人类却不外乎几项通病——酒瘾、肥胖、孤独。我被这一切逗得哑然失笑。除了家乡那多愁善感的金毛犬Coco以外，奇怪的是，我日间所思念的人，夜里都未曾入梦。那位死去的故友虽不常想起，梦中倒是经常出现，仿佛他的灵魂吊儿郎当，还在人间流连。我们在许多奇怪的场景中相遇。记得有一回在破落的考场里同为考生，座位隔得不近不远，虽看见彼此却没法交谈。而梦中的我们似乎也无话可说，仿佛我们都晓得那考场就是人生，也知道每个人拿的考卷并不相同。大半生过去了，故友已听到催促交卷的铃声。他走了，而我还守在座位上。考卷很长，前面一长串的复杂问题可以依仗小聪明去解决；后面的问题愈来愈简单，却需要大智慧去回答。我喜欢这个漫长的考试，不因为我懂得那些问题或知道它们的答案，而是因为在追求答案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了考试本身的奥秘和意义。我也因而怀疑，在每一张看似迥异的考卷中，这会不会是唯一相同的必答题？那一次以后，我似乎再没梦见过考场了。梦已把我甩回到现世。但只要还活着，我就仍然得回答人生各个场域，诸如爱、恨、理想、现实、岁月和命运等等的许多提问。现在我知道了它们喜欢变换各种形式来问同一个问题，也知道了每一个问题都可能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说来真像参禅，尽管目的是要参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