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123 秘密结晶_AZW3_MOBI_EPUB_小川洋子(Yoko Ogawa)
内容节选
11 R先生藏进密室已经过了十天，然而我们彼此适应这非同寻常的生活似乎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水壶里的热水什么时候换比较好，餐食几点合适，隔几天洗一次床单为宜，这些琐碎的细节必须由两个人来共同决定。 我即使坐在书桌前，也总是想着密室的事，小说怎么都写不下去。太闷了，想找人说说话，可转念一想，还是别出声为好吧，我手拿着话筒左思右想。再怎么竖起耳朵听，都听不到下面传来任何动静，那种静谧甚至让人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渐渐地，每天的生活都能有规律地度过了。早上九点，我拿盛着早饭的餐具和装满热水的水壶敲敲地板，并且取下空掉的大桶，往里面注满水。午饭是一点。假如有什么必需品，就备好购物清单和钱，傍晚散步的时候一次性购齐。以书居多，其他的就是剃须刀的替换刀片呀，戒烟用的口香糖呀（狭小的密室里无法抽烟），笔记本呀，汤力水呀，等等。晚饭是七点。每隔两天洗一次澡，用脸盆里的水擦拭身体。之后就是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 往下拿晚饭餐盘时，我有时会在那里停留片刻。有了美味的点心，有时会想一起分享。我们坐在床上，把点心摆在桌上，时不时地边伸手拿点心，边漫无目的地闲聊。 “您心里稍微平静一点了吧？”我问。 “多亏了您。” R先生回答。他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黑色毛衣。墙壁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镜子、梳子、药膏、沙漏和护身符，枕边摞着书，有很久之前自杀去世的作曲家的自传、天文学的专业书籍，还有描写北山还是活火山时代的历史小说，都是旧书。 “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必顾虑，只管说就行。” “没什么的，非常舒适了。” 然而，看上去他仍未完全适应这个房间。无意识中动动身体，总会碰到灯、架子或卫生间的隔板，所以他总是弓着身子，拘谨地把双手放在腿上。床的空间过于紧凑，花、音乐这些点缀房间的要素一概没有。笼在他周身的空气和房间里的空气难以交融，彼此凝滞不通。 “您再多来一点啊。” 我指了指桌上的曲奇。到了冬天，食品数量减少，拿到甜食相当困难。这曲奇是用爷爷相熟的农户分给他的荞麦烤出来的。 “这曲奇烤得棒极了，很好吃。” 他一口吞下肚。 “爷爷就算去当厨师也绝对够格。” 我们把为数不多的曲奇分成两份，分别是两块和四块。两块归R先生，四块归我。因为他心存顾虑，说“动得少，消化不动”，怎么都不肯多吃第三块。 电炉里的火苗渐弱，倒也没有那么冷。静默之间，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在这个地方唯有贴近身体坐，我的视线偶尔投向一旁，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立体清晰。 “有个问题，可以问吗？”我盯着他的侧脸，开口说。 “可以啊。”他说。 “心里的东西一件不剩是怎样的感受呢？” 他用食指往上推了推眼镜框，手顺势撑住下巴，说：“这个问题很难啊。” “心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不会变得很憋闷吗？” “不会呀，不必担心这个。心里既没有边界，也没有尽头，所以可以接纳任何形态的事物，也可以到达任意深度。记忆也是一样。” “之前从岛上消失的那些东西也都完完整整地保留在您的心里了吗？” “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完整，记忆并不是只增不减的，所谓时移世易呀。随着时间推移消失的东西也是有的。不过，这个跟降临在你们身体上的消失从根本上是不同种类的。” “怎么个不同呢？”我一边搓手一边问。 “我的记忆不存在连根拔除。即使看似形态消失了，却仍然在某个地方留有余韵，就像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某个节点有雨水浇入，就又萌出芽来。而且就算记忆没了，心里也有驻留一些东西的地方。震撼、苦痛、喜悦还有泪水这些。” 他字斟句酌地说着。似乎把想到的词逐一在舌尖上确认感触后才说出口。 “我时不时地想象，如果能把你的心托在手里看看会是什么样呢？”我说，“大小正好可以收入掌心，手感非常坚韧，类似胶体。粗暴对待的话会崩坏，但握得太紧又会滑落，我战战兢兢地伸着双手。另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它的温暖。因为一直藏在身体最深处，它的温度比体温还要高一些。我闭上眼睛，用心体会每一寸的温度。然后，我所丢失的东西的感触就会慢慢复苏。我用手掌感受到了留存在你内心里的记忆。您不认为这是非常棒的想象吗？” “您希望想起失去的东西？”这次换R先生提问了。 “我也说不太好。”我直白地答道，“因为我甚至不知道我希望想起什么。我们的失去是彻底的，连种子也没留下，满目疮痍的空洞的内心甚至没法好好去追忆，所以我特别憧憬那种胶状的质感，憧憬那种对事物有反应，里面透明，像是能看得清又看不清，有光线照射进来，就变幻出万千表情的内心。” “读了您的小说，我可没觉得您内心空洞哦。” “可是在岛上写小说还是觉得极其艰难。事物一个接一个消失，语言似乎也随之走得越来越远。或许我能一直写出小说来，就是您永不消失的内心始终陪在身边的缘故。” “真是这样的话，那是我的荣幸。”R先生说。 我手掌朝上，悄悄地伸出双手。我和R先生都像当真有东西摆在面前似的，目不转睛地望着手掌。然而无论怎么凝视，那里唯有一如既往的空洞浮在半空。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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