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123 人文社科免费专区文学 2023-03-08

何以为家（北岛、虹影、梁鸿、路内、李洱、田原力荐！伤痕累累的人，终其一生想要“回家”的真实故事）_AZW3_MOBI_EPUB_话梅

内容节选

工具箱那条旧路存在我的记忆里，砂石混合铺就，还没有上水泥或沥青，曲折蜿蜒。自行车的车轮碾过，像从泥泞里拔出来的两只脚，软塌塌地走着。烈日将人影拉得越来越短，愈显得这段路程更加漫长。这是初中某个周末放学回家的日子。一共三十里路，每一个岔口和弯道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骑行的人群逐渐散开，每一个分岔的路口都连接着某位同学的家，他们潇洒地挥手，轻松道别，结束这场结伴而行的长途跋涉。队伍越来越小，人越来越少，逐渐只剩下三两个。随着留在学校的日子越来越多，甚至周末我都更愿意去同学家里一起写作业，谈论学校热门的话题，相互流传同学间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而一直陪伴成长的父母，仿佛在某一个节点被自然地遗忘在了身后。家里没有安装电话，因此父母亲并没有得到我这一周要回来的消息，等我疲惫到家之时已错过了饭点。父亲正要吩咐母亲去做饭，我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桶方便面，拆开料包，倒进桶里，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在时间的缝隙里安静等待着。突然我们三个之间竟没了语言，我都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跟他们互动过。我环顾四周，这间灶房还是那副老样子，而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好多，脸上挂着疲惫的笑意，母亲的眼神也不似先前那么明亮。几分钟后，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中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桶泡面。说不出哪里不自在，浑身异样，令人窒息的隔阂像只毛毛虫在心底一寸寸地爬行，我仓皇地丢下泡面碗，跑去瓦房屋找寻祖母。她正摇着蒲扇在核桃树下乘凉，眼神微闭着，嘴里念念有词。看见我到来，她眼睛一亮，扭转身招呼我到她跟前去。我一下子心里亮堂了许多，打开话匣子，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懂，她耳朵背，或许根本就没有听到。在她这里，我只为寻找一种悠然自在，我还是喜欢钻进她怀里，趴在她一双软弱无力的膝盖上撒娇。祖母比先前沉默了些，她唠叨的力气也不比往前激烈和愤恨，但她还是会唠叨，我已然没有耐性陪她继续消磨时光，闷着头再次恹恹地回到父母亲那里。我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没错，千真万确，那并不是别人生活里才会上演的桥段。父亲正端着我放在灶台上的半桶泡面，用我用过的叉子捞那剩余的残渣，他每捞到一根面都会挑起来送到母亲嘴边。母亲推搡着：“你先来，我等下喝汤！”母亲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父亲的手势，蠕动的嘴唇和颤动的喉结。我目睹他抱着泡面桶缓慢而抖动的双手，和他试图喝一口汤时那把不小心滑落出来的塑料叉子。紧接着母亲接过去，把剩下的冷汤一饮而尽。而后他们互相凝望着彼此，志得意满。小时候他们也这样吃我的剩饭，并习以为常。而现在，他们依旧表演着不动声色地吃下女儿的残羹剩渣，只是品尝出的是另一番生活的味道。 “杵着干啥？去看过祖母了？”母亲发现我，若无其事地笑着，意犹未尽地把着那见底的桶，像在手里把玩一个新奇的玩具。父亲反倒有些不自在，他用手背将嘴上的油擦了擦，目光闪躲，窘迫的样子，不敢看我。我忍住滚烫而羞耻的眼泪，悲伤和失落一同占据心头。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假装从容淡定，我都不能像个无所顾忌的儿童那般无忧无虑地回到他们身旁。成长像一把利剑凌厉出鞘，刺破我的无瑕时光和缤纷梦想，我感受得到自己的变化，父母也都看在眼里。我们都不再是当初亲密无间的我们。当我再度回望这令人心酸的一幕，我唯一能够责怪的仍然是我自己，为什么没有牢牢记住家庭艰难的困境和父亲的年老体衰。我无比厌恶这种负罪感，它使我深埋在心里的那部分忧伤过往纷至沓来。父亲有一个工具箱，里面统统装着他吃饭的家什和他所珍视的物件。那个箱子放置在床头的高桌子上，我常常在睡觉时无意间望见它。因而它总是跑进我的脑子里，我想象着父亲走街串巷，使用凿子、锤子、刨子、墨斗、短锯、尺子等工具，娴熟地完成一系列操作并最终打造出一件精美的木制品。他应该是佝偻着背，一声不吭地吭哧吭哧使劲地凿，还是该一边叼着烟一边猛咳嗽地把着木锯却还拉偏了墨线。我目睹父亲做工的次数不多，农忙的时候他在家里跟母亲一起上山下地，放牛喂鸡，打扫院子。只有不忙的时候，别人喊他去做小工，他才会提着那箱沉甸甸的东西跟着人去。我放学回到家看不见父亲就会问他去哪里了。“去给人打小工啦。”母亲以一副自豪的口吻回答说。后来我知道那是去给人帮忙的意思，亲戚们需要添置家具，邻居家的门坏了，朋友们需要放树、解板等，凡是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们就来请父亲上门。条件好的家庭会给一点报酬，大多数人则以一顿可口的饭作为犒赏。身体备受煎熬的父亲因此能捞上一顿油水充足的饭食。我为了解馋，有时候也能跟了去。这个时候没人会因为多添一双小孩的碗筷而觉得麻烦，最多会取笑我是父亲的“小尾巴”。父亲看见我远远跑来，先是轻轻地斥责一声：“你跑来干啥！”但转瞬眉心舒展，闷着头画线拉锯，分毫不差。开饭时他第一个停工，吩咐我去洗手，然后拉着我紧紧地挨着他坐。主家待我比待他自然还要亲近。彼时我们是座上客，席间被递水端茶，嘘寒问暖无不周全。他们看父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