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123 人文社科免费专区文学 2023-03-16

春山夜行_AZW3_MOBI_EPUB_韩松落

内容节选

晚祷妈妈的语文史好些年过去了，人们认真地输掉了自己。 ——颜峻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我出生前十年，妈妈在工作笔记上抄下这首诗。是在哪里听到那首歌的呢？我要好好想想。每次我都会想起来的，这已经成了习惯，所以，每次我都需要想一想。我知道了，是在西宁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是在那里。秋天的下午，五六点钟，天就黑了，灯还没有亮起来。在候车室停留的人，都在这个昼夜交替的时刻感到了疲倦，不再喧闹，不再嘈杂。那个男人的声音就在那个时候浮起来了。在那种疲倦的嘈杂里，他的声音，就一个男人来讲过于明亮，却依旧男子气十足。这个声音，在唱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却非常熟悉的歌。就是那样一个男子气十足却异常凄凉的声音，在整个候车室回荡。他唱了多久呢？也许没有多久，他再怎么坚持，也只能坚持一首歌的长度。我在人群里寻找这个唱歌的人，很快，我就确定了一个人，实际上，我只是希望那首歌是他唱的。那个人，那个男人坐在椅子上，有个兜售打火机的人从他面前走过，向他示意，他摇摇头。卖打火机的人继续向前，那个男人忽然喊住他，买下了一只打火机。他并没有用打火机点烟，他不停地打着它，让它冒出火苗，又关掉。坐在他旁边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他立刻觉察了，这一次，他让火苗燃烧得很久，然后关掉它，并收起打火机。他站起身，要走了。我追随他，离开候车室。为什么，我不知道。他穿着短风衣，很快绕过人群，来到大街上。天黑了，他提着行李走在街上。走过广场、林荫道。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女人在跟随他，直至他终于走进一个俄罗斯式样的旧楼房，消失在一个黑暗的楼洞里。我站在对面的街道上，久久注视着这幢楼，注视着窗子上映出的人影，它们模糊、柔润，像是在宣纸上洇开的一块水墨，没有来历，没有过往，只是一片正在生活之中的人的暗影，因而有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有的时候，映出的是两个人的影子，它们汇合在一起，随即分开，有的时候，某个窗子的灯光熄灭了，不久，通向大街的门洞里，就会走出一个急匆匆的人，最后消失在某个拐角处。窗子背后也总是隐藏着意外。有时是一声短暂的哭叫，刚发出声，随后就消失了，即便久久等待也不会听到第二次；有时是一句话中的某个字，说话的人忽然提高了声音。还有一次，一个不安的女人打开窗子四下张望，她看见了我，满怀疑虑地仔细打量我，然后猛然关上窗子，随后，窗子又打开了，她和一个男人共同出现在窗前，咕哝着，埋怨着，再次关上窗子。那个男人，没有再出现。就是这样，我需要想一想。任何时候都是，哪怕要我叙述刚才发生的事，我也需要想一想，就像在记忆的深海里摸索礁石。也许在这之后我能追忆起一切细节，追忆起一个庞杂无比的故事，但是在开始的时候，我还是需要想一想。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变得无动于衷、放任自流，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什么要记忆的了。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我想起这首诗，我能想起的诗，都是很早以前记住的，这首也不例外，这首是妈妈教给我的。她把这首诗抄在一个本子上，在我刚刚识字的时候，拿出来教给我。她说，抄录这首诗的时候，她在师范学校读书。有一个春天的早晨，下过雨之后，她走出教室，看到外面的景象，总觉得要写点什么好。她不会写诗，就把这首诗写下来，写在工作笔记上。工作笔记，六十四开，红色。第一百页。 “X你妈”×100 ——十岁时，我帮妈妈骂人。我们曾经生活在西宁，西宁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妈妈失去了小学教师的工作，爸爸去一间漏水的房子里关电闸，被电击身亡。我们回到兰州老家，妈妈，我，弟弟，还有爸爸的疯子弟弟，一起回到兰州。我们生活的那个地方，叫华林岗。从兰州火车站下车，坐上1路车、101路车，一直坐到终点，坐到西站；然后再坐上3路车、103路车，再坐到终点，那一站就叫华林岗。3路车、103路车，不紧不慢地，怀着一种隐忍向着落日滑过去。这一趟行程异常漫长，漫长到不适合任何一个回家的人去忍受。这中间要经过多少站，我从来没有计算过，人对自己熟悉的东西就是这样。直到现在，也一定是这样，就算我在车上睡着，我也能在接近终点的时候醒来。在二十一岁离开兰州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这个地方。直到现在，我其实也没有离开这里，这之后的二十年，只是游魂的二十年。就在搬回老家的第二个月，邻居家的女人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开始向我们吐唾沫，或者不干不净地骂着一些话，快要进门的时候，总是重重地合上木头门，走进院子，她的声调还会再提高一点，故意让院子外的人听到。她说，她看见妈妈偷了她家的木杆，用来撑起果树枝条的木杆。妈妈说没有，我再穷也不会偷别人的木杆，她就是要找个人来欺负，她就是那种乡下的认死理的女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邻居女人还会站在院子里，高声骂脏话，每一句针对的都是隔着一道墙的我们。不要脸，偷东西，偷了东西做棺材用，克死了男人，只好给孩子找野爹，野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