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123 人文社科免费专区文学 2023-04-01

刘醒龙文集女性的战争_AZW3_MOBI_EPUB_刘醒龙

内容节选

岔路就这样。终于弄清楚了《福克纳中短篇小说选》第一百七十页和第一百七十一页和第一百七十二页和第一百七十三页和第一百七十四页，老也读不通畅的根由。原先想，听说的是倔老头到死时也没让现代派污染他那邮票大小的故乡，怎么就这上帝的屋顶板例外，后来才发现不是福克纳这美国佬搞现代派，而是印刷厂搞现代派，将页码弄朦胧了。这一喜悦，马上有人捎来一个勉强叫人悲伤的口信，说是舅表爹昨天吃了两碗面疙瘩后一声不响地死了。于是肚子里一阵发胀，患了乙型肝炎表面抗原降到1︰64，中药里有熟大黄，是泻药，我不得不去厕所。在厕所里蹲着，听见妻子在外面吆喝，快点，鸡汤煨好了，趁热喝。一提到鸡汤，我就不能不记起一件曾笑破肚皮的故事。那年两河口下面要修水库，说是蓄的水要淹掉半个县城，我家本在最高洪水线外两米半，不知谁谁怎么的非要我们搬家。算命先生算准向北走吉利，一家人也就下放落户到西河边上的八大队。无缘无故父亲要请客，姨表哥、姑表叔、舅表爹，约好了时间全答应来。不知蹊跷处，父亲竟要躲，竟让我在十六岁时正经八百地做了一次主人。那一天十六岁的我，等客人急成一个六十岁爱烦躁的瘦老头时，舅表爹才从屋角那边露出半张脸。 “其实我应该来得很早的，那个狗卵子——竟被人耍了。”舅表爹和我说了，又和母亲说了，还想说却找不见人。舅表爹问：“你父呢？” 按父亲教的我说生产队长派父亲去交公粮。这种时候，舅表爹就会连喝三碗茶。接着，母亲就会用陌生眼光巴结地笑一笑。我不知道“竟被人耍了”是舅表爹在岔路口上的事。当时，舅表爹站在那里等着远远地走近的一个瘦老头。 “喂，到八大队新搬来的老周家怎么走？”八大队舅表爹抖抖手腕，亮了亮手表。 “走左边这条路。”老头惶惶地盯着手表，半天才下定决心说。舅表爹于是朝左边路上走。走了四里远时，路边生出一株又粗又大的老柏树。舅表爹忍不住停下脚打量个够后，心里就愤愤起来，嫌家里放着的两具杉木棺材太寒碜，在生搞革命、干工作累成个屁样，到死不享福，就再没机会了。他想问问这柏树归哪个生产队，抬眼找人，就发觉一个挑着担箩筐的男人，正朝那边山坳里躲。舅表爹连忙撵过去。 “哪来的红芋，讨米讨的吧？”八大队舅表爹问。 “不，我不敢讨了，家里养了条狗，牵到安徽那边去换的。”那人说。其实，这些事舅表爹有兴趣时才去管。舅表爹说：“那棵柏树，是八大队哪个生产队的？” 那人说舅表爹走错了，还好心地指了指：“这儿不是八大队。八大队在山那边。” 舅表爹气打几路来，却没有一处出，他踹倒一只箩筐吼声滚，那男人没敢动，他自己倒先动步了，踩得几只翻滚着的红芋喳喳响个不歇。舅表爹往回走到岔路，再选择右边那条路，十步一问，百步一停，小心谨慎地像个正正经经的陌路人。舅表爹说着话，已经喝过三碗茶了。我已经到门口张望三五遍。姑表叔刚从墙角那边露出半张脸，就冲着我大叫起来。 “妈的皮——从前讨米要饭时也没让骗得这苦！” 姑表叔进门后一见舅表爹，突然瞪大眼睛，像要扑上去。舅表爹一抖手腕，一亮手表，一架二郎腿，姑表叔那里就没动静了。那时节，就是区公所院内也难见到几块手表。我心里一惊，觉得舅表爹太了不起了。而不久，我还会一惊一乍。姨表哥也从墙角后面露出半张脸，也冲着我连连叫屈。 “王八××——儿子哄老子了！” 姨表哥后脚还没来得及迈进门槛，就猛地将眼睛盯住姑表叔，那嘴就张成了血盆，都能见到里面成堆的脏话时，姑表叔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白皮红字的《毛主席语录》。多年之后，我忽然想起当时姑表叔打开小本本严肃认真地读了“革命不是”几个字后就没下文的下文一定是“请客吃饭”。当时，我们仅从广播里知道首都人民敬购《毛主席语录》的消息。这样，连舅表爹眼光都开始放光芒了。屋里的人没有不敬慕姑表叔的。我也不例外，嘴里却必须对母亲喊： “客到齐了，上菜吧！” 这时，我还不知道，当时舅表爹退回到岔路口，正碰上姑表叔。姑表叔问，上八大队走哪条路？舅表爹学那老头，说走左边，说完自己朝右边走了。而当姑表叔骂咧咧地转到舅表爹耍他的地方时，姨表哥来了，也问他去八大队走哪条路，他眼睛眨都没眨，一歪下巴一斜眼并且一挥手，说走左边，姨表哥急忙赶路那样子，惹得姑表叔在其身后，宽慰地、安心地、得意地笑了几笑。这时，我只是在想，怎么他们今天一露脸就骂呢？当然，酒过三巡，他们把这谜底给说出来了。三个人都说：“咱们是李逵上梁山，不打不相识。” 我也说：“对，打了就相识。” “你碰见谁，才知道走错路了，才掉头往回走的？”舅表爹问。 “两个挑红芋的，见到我就往山坳里躲，其实，若不是问路我才懒得管她们，管紧了，饿死人了，更麻烦。她们说红芋是买的，鬼才信，如果不是自己跑到安徽那边找个婆家，换几担红芋，你们这就将我打得冰凉。安徽种的红芋确实味道好，我捡两个吃了，到现在嘴里还是甜丝的。”姑表叔说， “巧，我是碰见三个背红芋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