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123 人文社科会员免费专区文学 2024-12-01

我的皮村兄妹_袁凌_AZW3_MOBI_EPUB_PDF_电子书（无页码）_袁凌

内容节选

温榆河上的西西弗斯一有一年，小海写了一首诗《尹各庄的苍蝇沦陷了》：一只苍蝇沦陷了两只苍蝇沦陷了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苍蝇沦陷了沦陷在美丽而炎热的五月沦陷在首都北京在副中心通州区在通州尹各庄村在尹各庄公共旱厕在本地的外地的大人的小孩的一摊摊新鲜的发霉的混合尿溺里彻底沦陷了这是我最喜欢的小海的诗，因为那个大旱厕我也上过，我上只是偶尔，在小海那玩儿的时候，小海每天都需要上。大旱厕入口即是一片汪洋，里面没有幸存的地方，连苍蝇都无处落脚，只能沦陷。如果蹲下来，还要忍受不停有人在身边“放水”。那一段下了两场雨，公厕粪池漫溢了，工人又没来清运，暴晴了几天，苍蝇数目暴涨，封锁了公厕，因为密度太大飞不起来，一层层沦落在干结的粪池里，结成一层厚厚的壳子。强行闯入蹲下的人和苍蝇泯灭了分别，裹在一起沦陷，让小海发出了诗中的惊呼。因为害怕这个大旱厕，我一直不敢接受小海的邀请，在他的商店留下来过夜，抵足长谈。这是小海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从他去到皮村，成为同心二手商店的一名店员开始，谁也没想到他会待这么久，也包括他自己。用同在文学小组的月嫂林巧珍的话说，小海是“二手衣服店里一流的诗人。” 我第一次去找小海的时候，二手商店里还没有诗歌，到处都是衣服。衣服口袋里和墙上他自己的诗歌，是好久之后我撺掇他加上去的。这就是家普普通通的二手衣服商店，衣物来源是设立在居民小区和大学里的旧衣回收箱。虽然是二手，却也经常有不错的款式和面料。商店衣服因为价格低廉受到邻近工友们的欢迎，尤其是每周去皮村库房进货回来的那天，商店里会人头攒动，几乎无处下脚。大叔大婶在屋当中钢丝床上堆叠成山的衣物堆中翻找，或者拨弄墙上厚厚悬挂了两层的外套，一番挑拣后拿起一件外套、夹克或者短裤问价。小海坐在窗前的木桌后，像是一个蕞尔小邦的君主，拥有某种定价权，似乎随意地喊出“十块、十五”。最低一顶遮阳帽值价五块，我以这个价格先后买过一顶帽子和一副过于宽松的坎肩。当然大体的价格都是事先规定的，仓库出货时都有登记，出入过大小海要包赔，但他总像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小海的桌上放着一台二手电脑，他正在费力地学习拼音打字，这是他那段时间交往的女朋友布置的任务。女朋友是个待业在家的北京大妞，她觉得小海一无所长，需要实际一些，曾经建议小海去学摊煎饼果子、冲奶茶、电脑操作之类，至少是学会五笔或拼音打字。但这对小海来说非常艰难，他的小学教育类似放牛班，认字量不大，好容易学会了一些五笔字根，后来又全忘了。来皮村之前，曾经去奶茶店学过几天，都是浅尝辄止，“心思不在那上面”。门口接水的龙头下还拴着一只小猫，瘦弱到极点，这也是恋爱的副产品，因为女朋友嫌小猫抓挠不爱养了，小海只得替上她几天。猫过来后，姑娘却不想理小海了，猫只得总在这里拴着，小海一碗水、一碗饭地养。姑娘比小海大八岁，胖上七十来斤，小海却不在乎。“我喜欢胖的，抱着实在”，他说。姑娘人很好，喜欢收拾，甚至到了“洁癖”的程度，每次来了帮小海收拾好屋里，还让他保持住，会发视频监督小海。这一点对小海来说是好事，因为他确实也不怎么爱收拾。唯一的抱怨在于，姑娘要他学技术，自己却躺平在家，什么都懒。下次去时两人和好，猫也要回去了。再后来却又闹翻了，分分合合两年时间，最后终究是散场了。根本的原因，还是小海的一无所有，包括没有学到“实用”的技术。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对小海的消耗显然相当大，从失恋中走出来，他已迈过三十三岁的门槛。小海的婚恋，是皮村工友群体中一个出名的难题，他从不掩饰，也因此时常带出一些谈资。工人演剧团排演的以工友们生活为主题的戏剧《我们》中，小海、华山和小静都是主要角色。另外还有一个叫阿娇的女生，这个女生来自南宁，当时在皮村做志愿者，戏里戏外和小海混得很熟，“双方可能也有点意思”。据说女孩曾经当众“挑逗”小海，尺度最大的是用一张纸在小海浑身上下做着摩擦动作，小海也对她很上心。但这位中专毕业的女生并不愿意长待皮村，在准备考教师资格证，后来回了家乡，和小海也就不了了之。小海还曾恋慕过小毛驴农场一位女生，自然也无下文。疫情以前的几年中，演剧团的活动多，来工友之家的志愿者多，小海和其他年轻工友一样，难免有所心动，但阶层悬隔的现实阻碍了现实的可能。和别人不同，小海对于恋爱结婚的需求表现得很直接。这除了他本人不事掩饰的个性，也和家乡亲人的催婚有关系，毕竟年过三十在农村基本相当于半个光棍。小海的弟弟妹妹都早已婚嫁生子，有的同学的孩子甚至已经出门打工。每年回家，小海的第一使命就是相亲。找媳妇成家是小海在这个现实世界的头等人生大事，和理想中的写诗唱歌分野对峙，成为小海生命中的巨大鸿沟。但在此前三十年的岁月中，包括来到皮村的最初日子，小海的人生并不是这样的。那时他心目中完全没有现实这种字眼，整天沉浸在鲍勃迪伦、金斯堡和魔岩三杰的抒情世界里，那个世界像金属一样闪......